1043主播陪您读书《龙应台:目送》
有人说现代社会的我们变得越来越健忘。回忆那么多,时光那么长,哪能都记得?其实不是的,只是有些事适合深藏,有些声音不会被遗忘,有些文字依然在发光。这些经典美文,曾经赚足了你的眼泪,曾经触碰到你的另一个自己,你还记得吗?戴上耳机重温一下吧,感动永远不会过时。听众朋友大家好,这里是1043主播陪您读书,我是今天的主播李瑞。那么今天要跟大家分享的这篇文章就是来自于龙应台的人生,原来就是一场场目送。
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父母在渐渐老去?是看到母亲在昏黄的灯下抬起头,期待忙碌的我们能和她多聊几句,她的眼角开始堆起皱纹,她的鬓角开始抽出白发;是父亲提着我们的行李送我们到车站时,他的步伐变得迟缓,他的背影变得佝偻。也许正是当这样的瞬间出现在我们眼前的时候,我们才不得不承认,父母正在老去。
那么今天,就让我们搭乘龙应台女士的时光机,去她的时光隧道里,看看她和子女、和父母之间,那一场场目送。
华安上小学第一天,我和他手牵着手,穿过好几条街,到维多利亚小学。九月初,家家户户院子里的苹果和梨树都缀满了拳头大小的果子,枝桠因为负重而沉沉下垂,越出了树篱,勾到过路行人的头发。
很多很多的孩子,在操场上等候上课的第一声铃响。小小的手,圈在爸爸的、妈妈的手心里,怯怯的眼神,打量着周遭。他们是幼稚园的毕业生,但是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定律:一件事情的毕业,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。
铃声一响,顿时人影错杂,奔往不同方向,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纷乱的人群里,我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──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,你仍旧能够准确听出自己那一个的位置。华安背着一个五颜六色的书包往前走,但是他不断地回头;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,他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。
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。
十六岁,他到美国作交换生一年。我送他到机场。告别时,照例拥抱,我的头只能贴到他的胸口,好像抱住了长颈鹿的脚。他很明显地在勉强忍受母亲的深情。
他在长长的行列里,等候护照检验;我就站在外面,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。终于轮到他,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,然后拿回护照,闪入一扇门,倏乎不见。
我一直在等候,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。但是他没有,一次都没有。
现在他二十一岁,上的大学,正好是我教课的大学。但即使是同路,他也不愿搭我的车。即使同车,他戴上耳机──只有他一个人能听的音乐,是一扇紧闭的门。
有时他在对街等候公车,我从高楼的窗口往下看: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,眼睛望向灰色的海;我只能想象,他的内在世界和我的一样波涛深邃,但是,我进不去。一会儿公车来了,挡住了他的身影。车子开走,一条空荡荡的街,只立着一只邮筒。
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,所谓父母子女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告诉你:不必追。
我慢慢地、慢慢地意识到,我的落寞,彷佛和另一个背影有关。
博士学位读完之后,我回台湾教书。到大学报到第一天,父亲用他那辆运送饲料的廉价小货车长途送我。到了我才发觉,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,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。
卸下行李之后,他爬回车内,准备回去,明明启动了引擎,却又摇下车窗,头伸出来说:“女儿,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,这种车子实在不是送大学教授的车子。”
我看着他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,然后噗噗驶出巷口,留下一团黑烟。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,我还站在那里,一口皮箱旁。
每个礼拜到医院去看他,是十几年后的时光了。
推着他的轮椅散步,他的头低垂到胸口。有一次,发现排泄物淋满了他的裤腿,我蹲下来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拭,裙子也沾上了粪便,但是我必须就这样赶回台北上班。护士接过他的轮椅,我拎起皮包,看着轮椅的背影,在自动玻璃门前稍停,然后没入门后。
我总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机场。
火葬场的炉门前,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,缓缓往前滑行。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,距离炉门也不过五公尺。雨丝被风吹斜,飘进长廊内。我掠开雨湿了前额的头发,深深、深深地凝望,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。
我慢慢地、慢慢地了解到,所谓父母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,而且,他用背影告诉你:不必追。
就像你无法阻止子女渐渐远行,你也无法阻止父母渐渐老去。不只是龙应台,在所有儿女的眼里,过去看父亲的背影,高大宽厚,只要站在他身后,纵使前方有千军万马也无所畏惧。可现在看父亲的背影,只剩下岁月的落寞和仓皇的逃离。在时光的流转中,很多东西都会变,你的容颜会变,你的生活环境会变,你身边的朋友会变,但我相信有一样永远不会变,它的名字叫做血缘。在这条神奇的纽带下,你和子女,和父母三代人之间仿佛有一种共通的默契,那份默契就在于,当你拨开矛盾、隔阂、误解的外壳之后,有一份直指人心的情感,淳朴的、原始的、深沉的、偏执的,也许在拐角处的那个背影里,也许在原地的那场目送里,它,始终都在。
小时候,我们以为的离别就是笑着挥挥手说声再见,便可再见;却不知,人生永远有一场最大的离别,这场离别不由得你挥手说再见,它从我们来到这世上起,便开始靠近我们。但我们会慢慢知道,在这场注定的离别里,我们能做的不是挽留,而是珍惜。
那么现在,就拿起你手里的电话,拨向那个寄托着期待的号码,告诉电话另一头的人,“我很好”。或是现在,就坐上归乡的火车,回去陪陪那逐渐老去的人,不要等到他们老得无法再拥抱你。